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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尼斯里索斯诗选3

  • 来源:本站原创
  • 时间:2018-3-14 13:46:58

扬尼斯?里索斯(YannisRitsos,~)是与埃利蒂斯和塞菲里斯齐名的、二十世纪希腊著名诗人,现代希腊诗歌的创始人之一,生于蒙南巴西亚。里索斯诗歌,往往以平淡质朴的白描,勾勒出色彩强烈的画面,巧妙地隐藏着象征、转位和超现实主义手法,融历史、政治、现实生活和内心想象于一炉,书写出了希腊现代生活的广阔画卷。他能自由地出入于主观与客观、存在与现实、真实与想象,并将世界的表象还原成事物的本质。

人与行李箱

不要把湿毛巾留在桌子上。

是开始清点的时候了。

一个月或大约一个月,另一个夏天将过去。

多么悲哀的复员,抛下游泳衣,太阳镜,

短袖衫,凉鞋,和闪烁的

海面上晨昏的霞光。不久,

户外的电影院将关闭,它们的椅子

被码在角落。船儿不再

频频地出海。安全地返家,旅行中的可爱的女孩子

将坐到深夜,慢吞吞地穿过游泳者、

渔民、女桨手的彩照——没有我们。我们的

行李箱,已码上阁楼,等着发现

我们将何时离开,我们这时正赶往何方,

以及要去多久。你也知道

在这些磨损了的、空空的箱子里只有一点点线、

一对橡皮圈,没有孤单的旗子。

(韦白译)

遗忘

有着木楼梯和桔子树的房子,

面朝硕大的天青色山峰。乡民轻柔地

在房间里踱步。两面镜子

映照小鸟的啼鸣。只是,

在卧室的中央躺着两只

因过时而废弃的旧布鞋。因而,

当夜晚来临,死者再次来到房间

为收集他们留下的东西,

一条围巾、一个花瓶、一件衬衫、两双袜子

以及,可能由于记忆欠佳或粗心

他们拿走了我们的东西。第二天,

邮差经过我们的家门,并不停留。

(韦白译)

被忘却的温柔

祖母是个好妇人,她安安静静。

除了眼睛旁边有许多细细的皱纹像那些仔细地

镶过花边的茶垫。她还有一颗明亮的心像一个灌满棉花的小袋。

祖母走了。她或许在这夜晚巨大的壁炉边纺她的棉花去了。

可祖母从屋里出来,走在雨里,甚至还没有带上

她的羊毛围巾,那怎么可能呢?

那小女仆在走廊里的一把椅子上痛哭。

明亮的雨丝也在爱米哥米纳教堂的台阶上哭泣。

而那最小的孙女没有哭,她看着那全都在哭的雨丝、

台阶、椅子和小女仆是多么的漂亮呵

高过那小小的祖母,此刻她正在纺着那看不见的羊毛。

(韦白译)

我的孩子是从哪里飞走的呢?

孩子啊,你是我的血和肉。我骨头里的骨髄,我的心中之心,

我细小的庭院里的麻雀,我的孤独之花。

我的孩子是从哪里飞走的呢?他去了哪里?他又把我留在哪里呢?

此刻鸟巢是空的,喷泉里没有一滴水。

是什么曾让你亲切的眼睛闭起而看不见我的眼泪呢?

你是如何僵立在路途上而对我痛苦的字句默然无声的呢?

(韦白译)

收场白

请珍惜我的记忆——他说。我没有水

没有面包,走过无数的路,翻过山岩,穿过荆棘

为你取来了水、面包和玫瑰。

我总是忠于美。带着优雅的想法我耗尽了

我全部的命运。我没有给自己留下什么。我很穷。带着一点点从田野里

弄来的百合,我照亮了我们最为荒芜的夜晚。请珍惜我的记忆。

并请原谅我最后的悲伤:

我想——再一次想——用纤巧的弯月

去收割成熟的作物。站在这门前,凝望着而去

用我的门牙嚼着麦子

羡慕并祝福我留在这身后的世界,

也羡慕那个在落日的金雨中

爬上山岗的那人。他左边的衣袖上有一块紫色的

方形的补疤,轻易看不见。正是这补疤,胜过所有的一切,

我想展示给你。

或许,胜过所有的一切,仅凭这一点

就值得记住我。

(韦白译)

一点点天真

轻淡的日子里有着许多树。

这环绕着你唇缘的和风恰好迎着你。

你凝视着的花朵恰好飘向你。

因而,这大海,这斜阳,这小船,

沿着玫瑰色的原野滑来

载着唯一的乘客,一个带着忧伤吉它的女孩

并非是扯谎。

请让我成为那个拖着浆叶的人,

仿佛已拖着两根紫色的梁柱沉入了遗忘。

(韦白译)

珀涅罗珀①的绝望

她并不是没有在炉边的火光中认出他来;也不是

没有认出那乞丐的破布,那伪装;不可能的:他有清楚的标志——

结痂的膝盖,强健的身子,目光中的机警。受惊了,

倚着墙壁,他试图寻找一些借口,

拖延着,为避免回答

他为何背叛。二十年白白地浪费就是为了他吗?

二十年的梦想与期待,就是为了这个白色的胡须

浸泡在血水里的、不幸的人吗?他无言地跌坐在一把椅子上,

她迟钝地瞪视着地板上那被杀死的求婚者,仿佛看着

她自己的被窒息的欲望。随后她说,“欢迎,”

并留意到自己的声音遥远而陌生。角落里她的织机

以细格子状的阴影投射在天花板上;那些鸟,迎着那令人惊异的

红色岁月里的绿色薄膜穿梭交织,突然

在这个归家的夜晚变成了黑色和灰色,

飞旋在她最终忍耐的、未曾打碎的天空里。

(韦白译)

①Penelope:[希神]珀涅罗珀,Odysseus的忠实妻子,丈夫远征20年,期间她拒绝了无数求婚者。

裴奈罗佩的绝望

她并不是没有在暗弱的火光中认出他来,

认出他乞丐的伪装。并不是这样。有清楚的标志:

膝盖上的伤疤,肌肉结实的身体,机警的面庞。

受惊了,

靠在墙上,他试图找到某个借口,拖延着,避免回答

为了不出卖她的想法。就是为了他

他花了二十年来等待和梦见吗?就是为了这个

浴血的、满面白须的肮脏的陌生人吗?他无言地倒在一把椅子上。

她切近地望着地板上被杀的求婚者仿佛看着

她自己死掉了的欲望并且她说“欢迎”,

她的声音在她听来仿佛来自远方,仿佛来自

别人。织机在角落里

把阴影投在天花板上宛如一个鸟笼,她用

亮红色的线织出的绿叶中的鸟儿突然之间

变灰变黑了

低低地飞在她的最终的忍耐的扁平天空里。

(周伟驰译)

雨后

雨后,那儿有一些鸟和一小片云

夕阳安静,带着许多的色彩。一种绯红

在水面上颤抖,伴随着桔黄。奇怪,他说

我们看见的,就是这么些色彩。在随身的水壶中他们

贩卖圣诞卡、朱古力、纸烟

这秘密就是让你去忘怀。他们开亮了灯,病人们

在暮色中很安详。在树下,两条凳子

和一张长桌子是给卫兵的。你知道,他说

那儿有一种怪异的鱼是不说话的。

(韦白译)

希腊场景

他下马,把马系在一棵巨大的桑树下,撒了一泡尿。

马打量着他。他拍打它的脖子。

呃,小崽子,他说。

太阳在柳树间大声地叫唤。

蝉儿正变得茁壮。

无花果树的阴影轰鸣般摔向石块。

一张巨大的帆在梧桐树叶上鼓翼而飞。

马抽搐着它的耳朵,有时是这只,

有时是那只,而在下方

两个年轻的船夫正沿途滚动着那巨大的铁桶。

(韦白译)

棱镜

那些日子他们动辄就当着其他人的面流泪,

不光有嘴上无毛的男孩还有成年的男人。像那次

大海难的船员,在费阿刻斯人的土地上倾听那吟游诗人,

用他的手撩起深红色的斗篷,

遮住英俊的脸并开始哭泣。可是,请注意:

这非常恰当的、雄性化的姿势,头

适当地弯曲于由肘部构成的三角下,并低于

那红色的织物——他确实藏起了他的感情

或者确实以那种方式强化了它,也可能闻到了那斗篷

它由那间屋子的女儿用手才洗过不久,

她此刻正笔直地倚在门柱上,

那有着三柱火焰的油灯旁,她腮帮绯红,

目光迷离。而那斗篷肯定喷吐着盐、

桃金娘树的香气,以及阳光透过三叶草漏下的光斑。

(韦白译)

几乎完全

你知道,死亡不存在,他对她说。

我知道,是的,既然我死了,她答道。

你的两件衬衣烫过了,在抽屉里。

我现在想念的唯一的事情是一小朵玫瑰花。

(韦白译)

因为

因为公共汽车停在栏杆的前面

因为洋娃娃在亮着灯的橱窗中招手

因为少女骑着单车留连于杂货店的门外

因为木匠打破了大啤酒馆的玻璃门

因为孩子拿着偷来的铅笔孤单地呆在电梯间

因为狗遗弃在海边的别墅里

因为生锈的擦菜板已经被荨麻所覆盖

因为天空鲑鱼一样的苍白

因为山岗上的那匹马比那颗星星更孤独

因为这些和那些全都被猎获

因为这一点,仅仅是因为这一点,我向你扯了谎。

(韦白译)

我们的国家

我们爬上山岗眺望国土:

稀少而贫瘠的田野、石块和橄榄树。

葡萄园面朝大海。在犁铧的旁边

蛰伏着一小团火。我们让老人的衣裳破烂成倚着

劣质煤堆的褴褛老人的衣裳。而我们的日子

正通往一小块面包和巨大的日照。

白杨树下一顶草帽闪过。

公鸡在篱笆。母牛在黄土。

我们又是如何努力地用石块砌成的双手

去梳理房舍和生活?横梁之上

年复一年,仍是复活节的烛泪,

细小的十字架通过复苏归来的死者

显现在那里。这土地多可爱,充满

忍耐与尊严。每晚,雕像们从枯井中

升起,审慎地爬上树枝。

(韦白译)

第三个

他们中的三个人坐在窗边看海。

一个谈着海,一个听着。第三个

既不谈也不听;他沉浸在海的深处;他漂流着。

在玻璃窗格的后面,在纤薄而苍白的蓝色中

他的移动缓慢,清晰。他正在探查一艘沉船。

他敲响废钟去察看,突然

精美的水泡带着轻柔的声音往上升,

“他淹死了吗?”一个问;另一个回答:“他淹死了。”

那第三个从海底无助地望着他们,那眼神

就像望着淹死的人。

(韦白译)

碎裂

那就是它存在的方式:旗帜下没人有想法。

后来,到他们收起旗帜锁进箱子时,

他们失去了所有的连续性--一条腿被割下,一只手,

有时是头被割下。厨房里的闹钟孤立地响起;

水沸腾,溢出水壶。他们秘密穿过走廊

抬进来那从头到脚盖着毯子的伤员。

然后,我们突然听见最远的房间里的嚎叫。

每个人都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仿佛就是那叫出声来的人。

(董继平译)

界限

军号完全在时过子夜后响起。无人

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从窗后朝外观看。

灯盏熄灭,帘子拉上。只有那管理水的人

出去,爬楼梯,下来。他的狗

开始吠月。五个蒙面人

走进公共浴室,将他们的衣物一件件扔在

隔板上:裤子、内衣、内裤、鞋子,

五只手表。他们没有扔下面具。

(董继平译)

继续等待

我们月复一月地等待。我们观察道路,一无所有。

没有信使出现。路径布满石头和刺藜。

十月,十一月,十二月。长桌

被遗忘在树下。直到最后

管理者到来,把十二个玻璃杯

放在桌上。它们其中之一掉在地上;

摔成碎片。因此我们又将得从头开始等待。

(董继平译)

总是相同

房舍与树木光秃。鸟儿

不知道何处栖息。一整天

小贩经过我们。我们认识他们。

廉价的织物,廉价的珠宝。

他们在傍晚离开,他们的物品没有售出。然而,

外面的海滨路上,灯盏亮起之后,

大群迷途的野狗

还在为唯一的骨头而争斗。

(董继平译)

不公正地

疲倦的脸,疲倦的手。

一种疲倦的回忆。还有这

空洞的沉默。傍晚。

孩子们长大了。他们离开。

你不再等待回答。而除此之外

你没有要求。不公正地,

那么多年你都努力把一朵

满意的微笑

置于这个纸面具上。闭上你的眼睛。

(董继平译)

不公平地

厌倦的面孔,疲倦的手。

一段厌倦的记忆。这

空洞的沉默。傍晚。

孩子已经长大。他们离开了。

你不再等待回答。除此之外

你没有要求。不公平地,

那么多年你为之奋斗的地方

是这个纸面具上

满意的微笑。闭上你的眼睛。

年1月16日,于雅典

(姜海舟译)

一天夜里

宅邸关闭了多年,

渐渐土崩瓦解--栏杆,锁,阳台,直到一天夜里

整个二楼突然亮起灯光,

它的八个窗户、两扇阳台门都打开,没有帘子。

几个路人驻足仰望。

沉寂。没人。一个广场照亮空间。除了

一面靠在墙上的古式镜子

带着雕刻的黑木制成的沉重模子,把连结在一起的

腐朽楼板反射到一个幻想的深处。

(董继平译)

一个夜晚

这座宅邸已被封查多年,

逐渐肢解为——栏杆,门栓,阳台;直到一个夜晚

整个二楼突然亮起灯,

八个窗户、两扇阳台门都打开,没有窗帘。

几个路人——停下脚步,抬头张望。

静寂无声。没一个鬼魂。备用电源照亮了空间。除了,

靠在墙上的,一面古董镜,

由雕刻了黑色木纹的庄重模具塑形,反射出

腐烂,一个荒诞的深渊,正汇聚于地板。

(彭智烨译)

OneNight

Themansionhadbeenshutupforyears,

graduallyfallingapart—rails,locks,balconies;untilonenight

thewholesecondfloorwassuddenlylit,

itseightwindowswideopen,thetwobalconydoorsopenwithnocurtains.

Thefewpassers—bystoppedandlookedup.

Silence.Notasoul.Asparelitspace.Except,

leaningagainstthewall,anantiquemirror,

withaheavymouldingmadeofblackcarvedwood,mirroring

therotten,theconvergingfloorboardstoafantasticdepth.

轰动的渐变

太阳西沉,粉红,桔黄。大海

晦暗,苍天碧青。远远的外面,一条船--

一根摇动的黑桅杆。有人

站起来叫喊:“一条船,一条船”。

咖啡店里的其他人离开座位,观看。

果真有条船。但那叫喊的人

现在仿佛自觉有罪,在众目睽睽下

垂头低声说:“我对你们撒了谎”。

(董继平译)

梦游者与他人

他彻夜不能入眠。他跟随

他屋顶上面的梦游者的脚步。每一步

都在他自己的空洞中无穷无尽回荡,

厚重而沉抑。他站在窗前等待抓住梦游者--

如果他跌下来。但如果他也被拉下去怎么办?墙上的

一只鸟影?一颗星星?他?他的手?

石头铺成的路上响起砰然声。拂晓。

窗户打开,邻居奔跑。那梦游者

正跑下太平梯

去看那个从窗口跌下的人。

(董继平译)

听得见的与听不见的

一种移动:突然,不可预示。

虽然我们未曾听见枪声或子弹的尖啸

他的手却飞快地移向他的伤口

止血。很快

他抽回手,并且微笑。

但而后他又故意把手掌

放在同一处。他掏出钱包

礼貌地付钱给侍者,走了。

咖啡杯自己炸裂了:

我们至少清晰地听见了这声音。

(董继平译)

几乎是魔法施展者

他从不远处减弱油灯的光芒,他没有触动椅子

就移动它们。他累了,摘下帽子扇自己。

然后,随一个拉出的手势,他从耳朵一侧

出示三张纸牌。他在一杯水里溶解一颗

镇痛的绿色之星,用一只银匙搅拌它。

他饮下水和匙子,变得透明。

一尾金鱼可见,在他的胸中游动。

然后,他精疲力竭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我脑袋里有只鸟儿”,他说,“我不能将它逐走”。

那长着两只巨翅的影子充满房间。

(董继平译)

几乎是一个魔术师

从远处他调低油灯的光,他移动椅子

而不接触它们。他累了。他摘下帽子,给自己扇风。

然后,以一个拉长了的姿势,他从耳边

造出了三张扑克牌。在一杯水里

他溶解了一颗绿色的、镇痛的星,用银勺来搅拌。

他喝下水和勺子。他变得透明。

可看到一只金鱼在他的胸腔里游来游去。

接着,由于筋疲力尽,他倚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有一只鸟在我的脑袋里,”他说。“我不能把它弄出来。”

两只巨大翅膀的阴影充满了房间。

(周伟驰译)

春天

一堵玻璃墙。三个裸女

坐在它后面。一个男人

爬上楼梯。他赤裸的脚底

粘满红色土壤,富有节奏地

接踵而至。很快

那沉闷的、近视的眩目之光

洒盖整个花园,你听见

那玻璃向上垂直裂开,

被一颗秘密而无形的大钻石划破。

(董继平译)

理发厅

他们在废墟间用砖块和窗上的纸板

修补好一间小屋;他们也竖起一块招牌;

它读作“理发厅”。后来,在星期六,大约黄昏时分,

在那从面对大海的半开之门发出的幽暗灯光里,

镜子淡蓝--年青渔夫

和船工来刮胡子。然后,

天色很暗的时候,他们走出另一道门,

悄悄的,朦胧的,长着虔诚的大胡子。

(董继平译)

古代运动

整天酷热。马匹在向日葵旁边淌汗。

下午风起,自山中而来。一个永恒的

圆润的声音穿过橄榄丛。然后

那百岁老妇人从屋里走进她的小花园,

走向她那位于水井附近的桑树下的矮凳,

就座之前,她以一种古代运动,用她那

僧侣的长长木臂掸拂她的黑色围裙。

(董继平译)

拯救的方式

夜晚;大风暴。那孤独的女人听见

波浪爬上楼梯。她害怕

它们会抵达二楼,它们会淹灭灯,

它们会泡湿火柴,它们会朝床铺推进。然后,

海水中的那盏灯会像一个溺死者的头颅

只有一个黄色念头。这拯救她。

她听见波浪再次撤退。桌上

她看见那盏灯--它的玻璃稍稍沾满盐斑。

(董继平译)

共同的命运

从一个到另一个租来的房间--一个箱子,

一张桌子,一张古代的床,一把椅子。

垫褥草,捏碎的臭虫,突然的叫喊。

没人有属于自己的房子--总在迁移。

我们共同的命运,他说--安慰思想。那棵树也:

静止不动,安详,盛开着,在它自己的世界中,

看着虚无--完全凝聚于它的盛开之期,

反映在一扇不可测知的巨形玻璃门里。

(董继平译)

松动的百叶窗

我告诉木工、建筑工、电工、

杂货店的送货男童:“修牢那扇百页窗吧;

它的连结处松掉了,彻夜在风中砰然作响,

让我不能入眠。房主走了,房舍正沦为废墟。

这里已经十二年无人居住,修牢吧,我会付钱”。

“我们没有权利,不能介入”,他们说。

“房主走了,这是陌生人的房子”,那正如我所愿望,

正是我想要他们说的,以承认他们无权。

别管百页窗,就让它在花园上面、在有着

蛞蝓和蜥蜴、蝎子、空线轴、碎玻璃的

空水池上面砰然作响于风中。那噪音

给予我一个理由,允许我在夜里入眠。

(董继平译)

微恙

第二天早晨他几乎病了。

昨夜他被人泵入词语。

他不能承受词语,将其摇落。

他们漆着对街那纯白的房舍,

猥亵的白。装饰者的嗓音

在冬天之光里高声喧哗。那个

在屋顶上的人抱紧了烟囱

仿佛在与之交媾。粉刷物的浓滴

溅落在布满腐叶的黑色土壤上。

(董继平译)

预防措施

也许你仍该控制你的嗓门;--

明天,接着的一天,某个时候,

当别的人在旗子下大喊,

你也必须大喊,

但要确定你拉下帽沿遮住眼睛

低低的,很低,

因此他们才看不见你看着何处,

尽管你知道那些大喊的人

什么地方也不看。

(董继平译)

无名职责

那墙壁滴落潮湿。窗户关闭。

干泥中没有一丝车辙。云朵

垂下山岗,低如平原。风在吹。

沿着全长的走廊,被涂上防腐剂的青蛙

僵直地抬起前腿。现在

我们在不知道“怎样”及“为何”的情况下

得完成它们的跳跃。在我们上面

一条系在两堵墙之间的黄绳子上

悬挂着我们失落的衣箱钥匙。

(董继平译)

夜的角落

云朵驰过,月亮显得封冻。

你看得见大理石楼梯和椅子,

然后是缀满蝙蝠簇的秃树。

舞台导演将蝙蝠挂在那里。

疯子站在门口,他放下

一个用油腻的旧报纸做成的纸袋。

“这是骨头”,他说,“喂狗的”。

那狗儿已死去多年。别的人

转身面壁,用偷来的旧军毯

从头到脚遮盖自己。

(董继平译)

秋天的细节

随着秋天来临,日落时烟囱被更精确地铭记。

那瘸腿的女裁缝小心翼翼爬下楼梯。

“你会跌倒的”,厨子从上面对她大声嚷嚷。

厕所窄得犹如儿童的坟墓。

当夜晚降临,世界上最可怜的狗儿就聚在一起

蹲在教堂外的台阶上。然后

人人都等待着揣摸风的话语。

死者们等待着再生。

(董继平译)

已知的后果

很多年他都急躁不安。他会在

大大小小的镜子前脱衣,

在任何窗玻璃前脱衣;他会

聚精会神地试验姿态,以便选择、创造

那最适合他自己的、最自然的姿态,因此

才可能制作他那被结果了的塑像--虽然他知道

正规地说来,塑像是为

死者而塑,或甚至更为正规地说来,

是为完全陌生无知的、不存在的神祗而塑。

(董继平译)

旧邻里的下午

他们把咖啡桌置放到外面的人行道上。

老人在下午前来坐在那里。阳光

在他们的报纸上铺展,擦去了新闻。

他们再不能阅读。也许他们也对此生气,

也许他们也忘记了,因为死亡总是

占据报纸的后页

正如它用封闭的水井占据院落一样。

而这是旧邻里的一个静悄悄的下午

仿佛所有的孕妇都移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董继平译)

一条路

光荣也是一条路,他说:

路上的停歇,沿着桥梁,

你在那里放下装有面包的篮子,

餐刀,餐巾,放在矮墙上,

在一处开阔地。而你,藏在

墙后,接近日落时,

等待着第一个路人就餐

当他没有用那打开的白色餐巾

而用他的手背抹过

他的唇(或你的唇)之际,

因此你可以看见他的牙齿,他的食欲,

听见面包屑掉进深渊。

(董继平译)

门前

他正要敲门,又改变主意,站在那里。

他该离开么?如果门突然打开怎么办?

如果他被楼上的目光看见怎么办?假设他们倒出

一杯水或烟蒂或腐烂的花

或他两天前写的、被撕碎的信又怎样?天黑下来。

无人进出。没有窗户打开。

房子被遗弃了,楼梯上没有一盏灯。楼板上

现在他能清晰地辩出两把锈叉,

一堆汽水瓶和空弹壳,

这些东西旁边有一个与他的脸相同的黄色面具。

(董继平译)

诗人职业

走廊里有伞、高统套靴、镜子;

镜中,窗户稍微安静了一点;

窗户中--医院大门。那里

一长队不耐烦的熟悉的献血者--

当五个重伤员在内室里死去之际

队列前面的人已经卷起了衣袖。

(董继平译)

同餐者

无尽的移位,不想干的或想干的。

而时间突然耽搁、倒退:

死者消失;那些出场的:缺席。

餐桌安放好了,一切正常。进来。

十二只玻璃杯。再加一只。仍要小心,

别踩在地板上--没有地板。在这里

那些能舒适地就座的人,只是那些

吃掉其双翅并且不再饥饿的人。

(董继平译)

日子的终结

岁月,窗户,毯子,一只黑色小船,

它的上层甲板被落日照亮。四片窗玻璃

在暗绿色的水上面。你仍能辩出

戴着手表的淹死的裸者,那保持其左眼

睁开的人--那是一只玻璃眼,不会闭上。

女人们走下来,用床单盖住他们。然后

海关官员到场,遣走女人。

骑自行车的人从小旅馆带来一支乙炔火炬,

他把自行车靠在栏杆上。突然,码头

向远远的尽头放发黄色,清晰地显出那

正以古代奔跑者的巨大步伐离开的人--

那在混乱中偷走了玻璃眼的人。

(董继平译)

领衔主演和观众

那开始如一场摔角比赛的事一点点变成了

一场熟悉的、被遗忘的舞蹈。两个对手

美丽、强劲、健壮,脸被照亮,

从敌对转为一致。他们

在我们眼前以性感的拥抱而结束。而我们

戴着被唤醒的红色大面具,

报之以一次而起立鼓掌,欢呼,哭泣,

一件件扔掉我们的衣物,把我们的

手表和泥刀遗弃在座位上了。

(董继平译)

嫌疑犯

他锁上门。他在他身后怀疑地看着

把钥匙塞在他的兜里。就是这时他被捕了。

他们拷打了他数月。直至一天夜里他坦白了

(这被当作证据)钥匙和房屋

是他自己的。但没有一个人理解

他为何会想把钥匙藏起来。所以,

尽管他被判无罪,他们仍然把他看作一个嫌疑犯。

(周伟驰译)

几乎

他把一些不相配的东西捡到手中——一块石头,

一片碎瓦,两根燃过的火柴,

对面墙上的烂钉,

窗外飘进的叶子,从淋过水的花盆

滴落的水滴,那一点点麦秆

昨天夜里吹进你头发的风——他带着它们

并在他的后院子里,几乎造起了一棵树。

诗,就在这“几乎”里。你能看到它吗?

(周伟驰译)

初次的愉悦

骄傲的群山,卡利特罗蒙、伊俄特、俄芙利斯,

威严的礁石,葡萄树,小麦和橄榄丛;

他们曾在这里开采石场,海曾撤回;

被太阳灼烧的乳香树的浓烈气味,

成块成块滴落的树脂。巨大的

降临着的夜。那儿,海堤之上,还未成年的

阿基利斯,当他系鞋带时,当他正

把他的脚踵握在他的掌中,感受到了阵阵特别的愉悦。

当他凝视水中的倒影,有一阵

他的心儿漂走了。然后

他走进铁匠工场定制他的盾牌——

现在他知道了他的详细形状,镌刻在它上面的

图景以及大小。

(周伟驰译)

战败之后

雅典人在阿戈斯波达米被毁之后,不久以后。

在我们最终被战败之后,自由的讨论,伯利克里的光荣,

艺术的繁荣、运动场、我们的哲学家的会饮

全部都消逝了。现在只有

隐忧,集市上凝重的静默,和三十僭主的邪恶。

一切事情(甚至主要是我们自己的事情)都缺席发生、没有

机会来上诉、辩护或证明,

连形式上的抗议也没有了。我们的纸和书被烧掉了。

我们国家的荣誉腐烂了。即便一个老友会被允许

来作见证,他也会由于害怕

卷入同样的麻烦而拒绝的——当然了,他会是对的。所以,

呆在这儿更好些——谁知道呢,也许我们可与自然

获得一种新鲜的接触,

望着大海的残篇,群石,海草,

活着望着夕光中的一片云,深沉,紫红,变幻,在刺铁丝后面。

并且也许

有一天一位新基蒙会来,秘密地

为同一只鹰所指引,并且他会发掘并发现我们的铁矛尖

它都锈烂了,也几乎解体了,他可能会

去往雅典,将他携入一连串的哀悼或凯旋,用音乐,用花圈。

(周伟驰译)

搜查

进来吧,绅士们——他说。没什么不便的。审核一切吧;

我没有什么可藏的。这里是卧室,这里是书房,

这是厨房。这儿?——藏旧物的阁楼;——

东西都旧了,绅士们;满满的;东西都旧了,

用旧了,

也是这么快,绅士们;这个?——针箍;——妈妈的;

这个?妈妈的油灯,妈妈的伞——她爱我爱得异乎寻常;——

但这个伪造的身份证呢?这珍宝呢,别人的吗?这脏毛巾?

这张戏票?这穿洞的衬衫?血迹?

这张照片?他的,对了,带着一顶女人的帽子,覆满花朵,

题赠给一个陌生人——他的手迹——

谁把这些窝藏在这儿的?谁把这些窝藏在这儿的?谁

把这些窝藏在这儿的?

(周伟驰译)

病人的一天

整天。都有一股楼板霉湿的气味——

在烈日的蒸晒下。雀鸟

打屋顶下望,刹那又飞远,

晚上,在隔壁的小客栈,掘墓者坐下来

吃银鱼,喝酒,唱

一首满是黑洞的歌——

一阵凉风从洞里吹出

树叶、灯光都在抖颤;他书架上排列着的纸张

也在抖颤。

(古苍梧译)

老渔夫

现在——他说——我不再去打鱼了。

我坐在这咖啡室里,打窗口望出去,

年轻的渔人带着鱼箩进来,

坐下,喝酒,聊天。鱼的

闪耀跟酒杯的不一样,我想告诉他们这一点。

还想告诉他们关于大鱼的事:那鱼叉怎样

斜斜的插在它背上;落日时海床上它长长的影子。

我没有告诉他们。

他们不喜欢海豚。这些窗玻璃

都让咸水污染了,需要清洗。

(古苍梧译)

这些

晚上,巨型卡车在高速公路上驶过,

载着一捆捆有刺铁丝网和防毒面具。

破晓时分,在石楼下,他们开动了摩托车。

一个苍白的男子,身穿红短褂,从屋顶上出来,

望着那些关闭的窗户,那些山,用他消瘦的手指

一个一个数着早给遗弃了的鸽笼上的洞。

(古苍梧译)

找回了视觉的女孩

呵——她说——我再看得见了。这些年来,眼睛对我

仿如生客,

在我体中下沉;是浓黑水中两颗陈旧的水晶。现在——

那不是一片云吗?这不是一朵玫瑰吗?告诉我;

这是一片叶子——它是绿色的,对吗?——绿......

而这是我的嗓子——对吗?——你听见我说话吗?

嗓子与眼睛——这就是所谓“自由”吗?

在地牢底下,我忘了那阔大的银盘子,

那些卡纸板箱,那些笼子和那些线轴。

(古苍梧译)

轻率

在那堵古墙后面

通过那些洞

通过那些石头给逐出了住处的穴

死亡

瞪大眼睛

察看着

那青年猎人,他正对着

一根折断了的石柱的柱头撒尿

那末,如果生命说谎

死亡也说谎

(古苍梧译)

景色

一行行的杏树,

一列列的雕像,

高高盖着的山岭、

坟墓,

橄榄林中猎人的枪声——

精致的美,精致的无用,

像两姊妹,互相对照,

一切的“无用”对照着:

生的,死的。

灵柩经过,载着

杏花的落英。

雕像从窗户

往外望。

(古苍梧译)

等待处决

那里,他贴墙而立,在破晓时分,眼睛没有遮盖

十二支枪对他瞄准,他平静地想:

我年轻而英俊,值得把胡子剃净。

远方红里泛白的地平线跟他很配——

对了,他的生殖器仍保持着适当的重量

只是在这暖和中有点凄凉——那正是太监们瞪着、

瞄准的地方;——他已变成了自己的雕像吗?

他自己正在仰望着这雕像,全裸的,在希腊

灿烂的夏日,在上面的方场上——

昂然直立,

他自己仰望着,打人群的肩后;打熙熙攘攘的贪吃的

女游客后面;

打三个戴着黑帽子的化装的老妇后面。

(古苍梧译)

那不可少的

他笨拙地在外衣上缝上钮

用一枚粗针,一根粗线。

他跟自己说:

你吃过面包了吗?睡得好吗?

能说话,能伸手吗?

你记得打窗口往外望吗?

你听到有人敲门的时候有没有微笑?

如果死亡常常是第二个来,

自由便常常是第一个。

(古苍梧译)

未被侵占的

他们过来。他们想看看废墟,看周围那一小块荒地,

他们装作靠眼睛打量事物的信息,却用舌头尝到了

空气和光线的痕迹。他们喜欢这么做。

他们当然想从我们那里拿走一些东西。我们

扣上了衬衫纽扣,尽管天气炎热,

我们还抽空检查了鞋子。接着我们中的一个

用手指指向远处的什么。其他人都转身。

他们转身时,他显得格外谨慎,

抓一把泥土,藏进口袋中,

然后漠无表情地离开了。当那些陌生人再转过身来

他们只看见跟前一个深洞,

他们绕开,看看手表后,他们离开。

地洞中有:一柄剑,一个花瓶,一具白骨。

(彭智烨译)

Unexpropriated

Theycame.Theywerelookingattheruins,thesurroundingplotsofland,

theyseemedtomeasuresomethingwiththeireyes,theytasted

theairandthelightontheirtongues.Theylikedit.

Surelytheywantedtotakesomethingawayfromus.We

buttonedupourshirts,althoughitwashot,

andlookedatourshoes.Thenoneofus

pointedwithhisfingertosomethinginthedistance.Theothersturned.

Astheywereturned,hebentdiscreetly,

tookahandfulofsoil,hiditinhispocket

andmovedawayindifferently.Whenthestrangersturnedabout

theysawadeepholebeforetheirfeet,

theymoved,theylookedattheirwatchesandtheyleft.

Inthepit:asword,avase,awhitebone.

石头

日子来了,又走了,毫不费力,缺乏惊喜。

石头吸收阳光和记忆。

一个人把石头当枕头。

另一个人在游泳前把石头压在衣服上,

防止它们被风吹走。还有一个人用石头作板凳

或标记他到此一游,在墓穴,墙壁,森林。

后来,太阳下山,你回到家,

把从沙滩上带回来的鹅卵石放在写字台上

组成一座小雕像——一只奈基或阿耳忒弥斯的小狗,

就为这,一个年轻人在正午时分伫立海边,打湿了双脚,

一位不合法的普特洛克勒斯,永远阖上了睫毛。

(彭智烨译)

Stones

Day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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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编辑: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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