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微漂洋
我们无忧市虽然小，也只是五线城市，却有三个响亮的名片：国家级旅游城市，国家级园林城市，国家级森林城市。
所以，我家住的那个院，共二十四户，也是拥有两棵树的。树多了也没用，太占地方，除我家外，大多都有车，老院子，没有地下车库，一到晚上整个大院就是一停车场，树得给车让位不是。两棵树够了，没有树大家也没意见，反正国家级森林城市也已经评上，即便当初评估时，上级也不会来居民小区来数一数树的棵数，他们主要看市府大院和公园里、风景区里绿化的怎么样就行了。我家十八年前搬过来时院里只有一棵树，是柳树，栽在院子最东头，我见到它时已经有碗口粗了，披一头绿荫，如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也颇有风姿。余下的地方就空着。后来邻居老王从外面弄来一棵无花果树苗，一米来高，大拇指那样粗，栽在大院最西头。大家都不在意，任其自己生长。也许是土壤肥沃，或是地广树稀，阳光充足，第二年那无花果树苗便疯长起来，蹿到两米多高，也到胳膊粗了！到第三年居然赶上了东边那棵柳树，差不多碗口粗了！而且枝叶茂盛，而且硕果累累！邻居老王见了，乐得合不拢嘴，见人就说，看，咱这棵树长得怎么样？快吧？等果子成熟了，大家随便摘着吃！果然，那年果子便丰收了，主人收了不少果子，我们也大都弄几个尝尝，味道鲜美，蜜一样甜。
后来树越长越大，无论高度还是宽度都完全压倒那棵柳树，无花果也越结越多。可以说我们家再也没出去买过无花果了，这棵树几乎成了大家的公共财富了。到了夏天，无花果树又阴翳蔽日的，自行车电动车都往树下停，有两辆汽车也往树下挤，大树底下好乘凉嘛！
嘿嘿，看看咱这棵树，又能让大家吃果子，又能让大家乘凉！
嘿嘿，看看我这棵树！要不是我这棵树，你自行车轱辘早晒曝球了！
哎，这树上的无花果该吃就摘着吃啊，随便吃！
老王对大院的人说这话时总是很大度，自信满满。
不过楼上老李总在私下跟我说，球，这是大家的院子，长棵树好象就是他家的了！他就是弄了棵小树苗，我也没见他管过，还不是咱这地肥？说的好听，无花果大部分还不是他摘走的？你吃过几个？
老李说的也是，我儿子嫌无花果太甜太腻，不喜欢吃，其实我家一年也吃不了几个。也都是摘下面的。可这树高，上面的根本够不着，倒是老见老王搬个人字梯，站在上面摘果子。他摘下的果子也从未让过你，他只会指着树枝上高挂着的青不溜丢的果子说，随便摘，随便吃！
吃一筐是吃，吃一个也是吃了，不管怎样我们是吃了无花果，这大院的人许多都吃过老王这棵树上的果子。有棵果树就是好，大家得感谢老王。
然好景不长，到第五年的时候，树生虫了。起初只见树下落一层红黄锯末状虫屎，抬头可见到树叶上也落有虫屎，后又见树的枝干上也堆积些虫屎，但并不太多，大家不在意，树的主人老王也不太在意。反正树依然茂盛。该结果时还是结了一树果。可没多久，那些长到葡萄大小的果子一个个都落了！落了一地！后来又结一批果，又是很小就落了！结果那一年我没吃到一颗成熟的果子，主人也只摘到有限的几枚青果……
冬去春来，无花果树再次叶繁枝茂了。我想，经过一个严冬，那些虫子应该冻死了吧，邻居也这样认为。可随着天气变热，又发现树下落一层锯末状的虫屎，抬头看，树叶上树枝上也有不少虫屎。怪了，虫子都没有死吗？难道冬天它们都在树干里冬眠？天一热又醒了？疑问归疑问，大家都忙，也不多理会，主人也是如此。后来果子照样结了一树，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大家期待果子成熟了摘着吃呢。然而跟上年一样，没多久，指头肚大小的果实又落了一地。再结，再落。当年几乎又是颗粒无收。
到第三年春天，果树依旧枝繁叶茂，虫子依旧如约而至。主人急了，开始喷洒农药，然而没用。那药喷在叶子上，可虫不在叶子上，它们都在枝干里，基本毒不着它们。树下照样一层屎，枝叶上照样一层屎。
主人换了几次药了，药力也逐渐加大，可就是不管用。当年果子照样结了一树，照例指头肚大小全落光了……
接下来一年依旧如此。再加大药力也没用。因为我们从未见过那些虫子长啥样，它们都是树干树枝内部生的，从未见它们露过面。
终于有一天事情有了转机。那天早上我一觉醒来听见窗外传来一阵梆梆梆的声音，啄木鸟！我一下想起童年在农村时见到的啄木鸟，它们专门吃害虫的！无花果树有救了！
果然，我下楼见到两只啄木鸟正伏在树枝上！果树有救了！
几天内虫子似乎少了点吧，但并不明显，树下仍是一层虫屎。我见了邻居老王，说，多来点啄木鸟就好了！他说，就这俩鸟顶屁用！不行，换药，再加大药力，我不信就治不了虫害！他又去买了新的农药。继续喷洒。虫子没有增加，可也没有减少。但啄木鸟消失了。
后来大家都有意见了，说不吃果子算了，药味难闻死了！并且放在树荫下的电动车自行车上也老落一层虫屎，脏死了，已很少有车在树下停了。
老王，别打药了，一点用没有！楼上的老李说。可老王不听，隔一段时间就打一次药。有次他还跟我一本正经地说，灭虫就要坚持到底，要年复一年地坚持下去！
我无语，谁让树是人家栽的呢？人家是树的主人，人家怎么折腾你管的了吗？
我抬头望着这棵无花果树，好大一棵树呀！怎么就不结果了呢？怎么就生虫了呢？这虫也怪，怎么就藏在枝干里不出来呢？怎么就杀不完呢？杀不了就算了，虫子怎么不会大量繁殖呢？似乎总是保持一定的数量，不至于大树死掉，表面上还枝繁叶茂的，可就是不结果。我们已经好几年未尝到这棵树上的果子了。难道虫子也在搞计划生育？
球，邻居老王说，国家计划生育都放开二胎了，虫子计划个屁！还是我打药起的作用！你看，老王在树下的虫屎里扒拉扒拉，终于发现一只小虫的尸体，说，这不，这虫不是我杀死的吗？所以，药一直要打下去，杀虫力度绝不能减，一定要年复一年坚持下去！
我说，应该是树根出了毛病吧，你再打药治不了根吧？
球，我总不能把树连根拔掉吧？
我无语。
老李说，老打药也不是事，费钱不说，关键污染空气，你一打药，当天晚上我都睡不着觉。
球，又不费你钱。药再难闻，死不了人，习惯就好了。嘿嘿。
我看了看这棵树，跟老李说，这棵树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可不中！老李说，树活着好赖还能挡点日头，这大夏天的。
那倒是。
国家级森林城市，这棵树也功不可没！老李接着说。
这时又见老王背着打药筒信心满满地下楼了。老王身材很健壮，个头也高，估计有一米八五，在这个院里的所有住户里绝对是第一高度。这次他只穿了件薄衬衣，没扣扣子，腹肌一疙瘩一疙瘩地突显着雄浑的力量。
老李，你俩也别闲着，帮忙抬下梯子！老王吆喝道，等虫子除尽了，大家还吃无花果！
老王撸了撸衣袖，戴上口罩，背上喷雾器，向人字梯爬去，他又要大干一场了！
走吧，老李说，咱不吸这毒气！
我刚转过身，空中便飘来一股强劲的刺鼻的农药味，还搅拌着老王的浑厚的男中音：
好大一棵树，绿色的祝福，你的梦想在蓝天……
蓦然回首，大树已在毒雾中！我突然想到一年一度的央视春晚，老王这叫歌伴雾。
一微漂洋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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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编辑：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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